星期一, 12月 05, 2005

遺忘歷史的政府宣傳

IMG_1134一 位記者朋友跟我訴苦,他說,每次交稿給採主及編輯,都被改得面目全非,往往文不對題,編輯自行創作一些片段,例如什麼「絕密策略」、「激怒對手」、「大 陰謀」等,整個新聞故事由首至尾,由創作到評論,一手包辦。另外,天主教主教陳日君見教徒,討論政改方案,幾份報章「很有默契地」大字標題說,陳主教立場 軟化,改口風﹔媒體愈來愈毫不掩飾它的政治宣傳角色,反對者也以反宣傳應戰,以前說現代傳媒是民意機關,是理性討論的基礎,現在看來簡直就像傳說一樣虛無 縹緲。

兩周前我到浸會大學聽講座,講者是一位加拿大的新聞系教授,她說,香港這種傳媒做法,在北美叫「drive-by editing」,源出「drive-by shooting」(駕車開火)一詞,很有動作電影感﹔以槍械作為傳媒運作的隱喻,我愈想愈覺得貼切,事實上,40至50年代,美國的傳播研究便有所謂 「神奇子彈理論」(magic bullet theory)﹔二次大戰後,不少學者認為,納粹德國的興起,與運用大眾媒體進行政治宣傳有關,而冷戰期間,美蘇兩大陣營也忙進行政治宣傳,當時的政府 相信,大眾媒體信息像子彈一樣,可以穿透人心兼洗腦。

這種理論後來受到許多人質疑與挑戰,傳媒信息未必是如此威力驚人,但政府的子彈卻仍 然照樣發射,友人常開玩笑說,香港可能是全世界公營部門廣告最多的城 市,政府會嚇人(「最高刑罰監禁……」、「醉酒駕車,後悔一生」)、政府會教人(「洗手,洗手,洗手」)、政府會提醒你(「記得換身分證」)、政府會搞形 象(充滿電影感的警察廣告)、政府會呼籲(「請支持世貿喇﹗」),曾蔭權(相關新聞 - 網站)亦禁不住,上電視呼籲我們支持政改方案,又勞動北大人南下,表面上是會見議員,實質是在電視機前為曾蔭權打打氣,紓一紓民怨。

政府開火 反對者亦開火

我們距離冷戰很遠,但又好像回到政治宣傳的年代,政府「開火」,反對者亦「開火」,支持政府者大賣報紙廣告,支持普選也在報章廣告上跟對手短兵相接,但究竟他們用的是什麼子彈﹖

談 方案,通常不只一個,總會比較不同方案的好壞,以前草擬《基本法》時,有關政制,便有好幾個方案,例如「雙查方案」,當年的查大俠便撰寫一系列文章,力 陳制度的優缺點,還跟不少學者辯論美國民主制度是否「間選」,當年的最後決定,談不上理性,但這場辯論還算理性,使當時還是中學生的我,接受了一場理性的 啟蒙。

今日方案只有一個,支持方案者,迎合政治宣傳的年代,並不訴諸理性思辯,反而奇談怪論層出不窮,例如許仕仁的打麻雀論,叫人摸不著 頭腦,林瑞麟(相關新聞 - 網站)更妙,人問他何時普選,他說﹕「神作的決定,無遲亦無早。」他只是神的僕人,誰是「神」呢﹖較實在的理由是,不要反對政改方案,這樣會破壞中港關係 的和諧大局,這已是中央接受的了,說穿了,是「神」一般的權威取代了理據。

這種權威,不依賴歷史正統,卻來自現代政治宣傳,它通常不愛歷 史,或將歷史神秘化,歷史這東西,香港特區官僚(這一點倒跟中國共產黨成強烈對比)更特別討 厭,他們要管理「當下」,懶得書寫或改寫歷史,順帶忘記歷史,明明翻炒舊貨,卻當是永恒價值,例如「平衡參與」頓成金科玉律,但曾蔭權卻沒有告訴我們,那 其實是港英政府80年代半調子的代議政制小改革的產物,功能組別及委任制與後來的直選並存,就是因為要回應香港人的民主訴求而搞出來的,很不幸,今天我們 還要跟20年前殖民地留下的「孽種」糾纏﹗

在電視機前,燈光及化妝弄得很不夠水準,但曾蔭權卻自命自己很創新﹕「過去無論是總督或者行政 長官,都絕少透過電視就政制問題直接向大家講話。」正因為歷 史由「我」開始,所以現在的方案已是一大步,他是一個沒有歷史的主體,有的話也只有「兩年」﹕「我懇請大家不要讓兩年的心血與汗水,付諸東流。事實上,我 也想不出有更適合香港現而可得到各方支持的方案。」

50多歲的曾蔭權不愛談歷史,但不少支持普選的年輕人雖不講歷史,卻很有歷史感,他 們感受到民主改革的訴求歷史悠久,哪會只有「兩年貨仔」,簡直就是《無 間道》的「三年又三年」或「十年又十年」,「普選」在香港政治歷史中竟是如此沉重﹔上星期,「一群熱愛香港的青年——高登討論區網民」刊登報紙廣告,畫出 一個人由5歲至85歲,最後進入墳墓,仍然在等待普選,他們叫人上街,因為他們不想將來78歲時還要做同樣的事。

香港的行動主義傳統

特 區政府不願意面對香港的政治歷史,不願承認香港人有漫長的社會及政治運動及訴求,一直堅信香港人非政治化,政治冷感兼不成熟,這是香港政府及統治階層的 意識形態,但他們今天要面對的,卻是歷史感與日俱增的公民社會,有人會忘記六七十年代的社會運動,忘記80年代的民主運動,甚至忘記八九六四,但不會有多 少人忘記七一的人民力量。

我有一位朋友林蔚文,去年送我一本她的著作《理解香港政治文化》(Understanding the Political Culture of Hong Kong),書的副標題就是「The Paradox of Activism and Depoliticization(行動主義及非政治化的弔詭)」,她很努力發掘出50至70年代香港的政治及社會運動,指出戰後香港一直有很強的行動主 義傳統,衝擊殖民政府,但這種行動主義卻與主流非政治化論述共存,香港人的政治潛力經常被統治者掩蓋,或遭人遺忘﹔也許大遊行的意義,除了向政府方案說 不之外,就是要身體力行,走出統治階層的宣傳,走出它散播的歷史健忘症,重現民主群眾運動的歷史足跡。

《明報》2005. 12. 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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